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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大虞女战神的废材儿子】(39) 雨夜乱局

海棠书屋 2025-12-24 19:51 出处:网络 编辑:@海棠书屋
【大虞女战神的废材儿子】(39) 雨夜混乱11.24首发于禁忌书屋离开邯郸后的行军路上,大军的车轮与马蹄在官道上碾出沉重的印记,向南延伸。而我的营帐,却成了另一个无声的战场。每日扎营后不久,帐外便会响起轻柔却透
【大虞女战神的废材儿子】(39) 雨夜混乱
11.24首发于禁忌书屋

离开邯郸后的行军路上,大军的车轮与马蹄在官道上碾出沉重的印记,向南延伸。而我的营帐,却成了另一个无声的战场。每日扎营后不久,帐外便会响起轻柔却透着对峙意味的脚步声。

薛敏华总是来得早些,她算准了我批阅军报的时辰。她亲手提来的食盒非同寻常,乃是用西域传来的细密珐琅与金银丝镶嵌而成,光华内敛。打开后,里面盛放的餐食并非江南风味,而是精心改良、兼具奢华与洁净的西北珍馐:主菜是取自最嫩羔羊肋排、用波斯藏红花与安息茴香慢火烤制、再缀以碎宝石般石榴籽的“金缕烤肋”,配以用草原奶酪、野蜂蜜和酥油反复揉拉而成的“千丝银饼”,以及一盅融合了西域香料与雪山清泉的“琥珀羊肉汤”。每一样都用极致奢华的器皿承装——纯金嵌绿松石的盘、银丝缕花香炉纹的碗、来自拂林的雕花水晶杯。食物本身的味道被提升至艺术,而承载它们的器具,则无声诉说着她在安西多年积累的财富、人脉与独到的审美。“王爷劳顿,妾身寻思江南菜式过于绵软,这西北风味融合四方精华,或更能提振精神。”她布菜时仪态万方,眼角余光却总留意着帐门。

往往这时,公孙广韵便会“恰好”出现。北地女子步伐利落,带着一股寒风卷入的朝气。她身后的侍女捧着的则是硕大的紫檀木鎏金扣食盒,打开来,辽东的豪奢与精细扑面而来:最珍贵的“飞龙”(榛鸡)熬制的清汤见底,汤色如茶,仅飘着两片薄如蝉翼的菌菇;完整烹制的黑熊掌以秘法处理得酥烂入味,浓油赤酱却丝毫不腻;还有产自极北冰海、快马加冰运来的“辽参”,以高汤煨制,饱满如脂。主食是掺了松子与鹿肉粒的珍珠米饭。盛装这些的皆是上等的官窑青瓷,胎质细腻,釉色温润,绘有精致的缠枝莲纹,虽不及薛夫人的金玉宝石夺目,但亦是价值不菲、彰显身份的雅器。

“王爷肩负全军,辽东虽僻远,亦有天地精华所钟。这些食材难得,烹制更费功夫,最能补益元气,抵御这南下湿寒之气!”

她声音清亮,说话间已将一勺最腴润的熊掌肉舀入我面前的金盘中,与那“金缕烤肋”泾渭分明。

两种香气——一种是融合了香料与草原气息的异域芬芳,一种是汇聚了山珍海味的浓郁醇厚——在帐中交织碰撞。侍卫长玄悦有些慌乱地带着几名精通此道的侍女上前,依照严苛的程序,用银针、药石等物为两份餐食验毒,确认无误后,才退至一旁,任由两位夫人指挥各自的女仆将菜肴在我案前布置开来,很快便摆满了半张案几。

我看着眼前这几乎溢出案头的奢华,心中并无享用之意,反而满是负担。我拿起金箸,先尝了一口薛敏华的“千丝银饼”,奶香浓郁,拉丝如缕;又品了一勺公孙广韵的“飞龙汤”,鲜美清冽,直透脏腑。随即,我便放下餐具,面带倦容与歉意:

“你们的心意,我领了。只是近来肠胃确实不适,如此珍馐厚味,一时难以消受。况且大军南下在即,将士们风餐露宿,我身为主帅,独自享用这般盛宴,于心何安?”

在两人神色微变之际,我转向如释重负又头疼不已的玄悦:“玄悦,将这些都撤下去,分给帐外当值的龙镶近卫兄弟们吧。他们护卫中军,最为辛苦。”

此言一出,薛敏华眸色暗了暗,公孙广韵嘴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。但见对方所献同样未被单独青睐,这份“平分秋色”的结果,虽让她们有些不快,却也勉强能够接受,至少,没有输给对方。两人默默行礼,各自带着侍女退下,帐中方才那无声的硝烟,暂时随着香气一同散去。

帐外,玄悦松了一口气,立刻指挥手下亲卫,将几乎未动的两大桌奢华餐食小心端走。龙镶近卫,是我从数十万大军中层层筛选、最终仅得五百人的绝对亲卫,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,忠诚无二。而能轮值护卫在中军大帐周围的这十人,更是精锐中的精锐,其中不乏玄悦的同族胞兄、安西故旧的子弟。

此刻,在离中军大帐不远的一处专属营地里,这十名近卫正难得地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“王爷赏赐”。烤羊排的异香、熊掌的浓腴、飞龙汤的鲜美,还有那些他们平日绝难接触到的金盘玉盏(当然,食物已换到普通军械中),让这群铁血汉子也忍不住大快朵颐。

气氛很快活跃起来。一名容貌与玄悦有几分相似、气质却更为粗豪的汉子——正是玄悦的胞兄玄烈——撕咬着羊排,含糊不清地笑道:

“要我说,薛夫人是名门,那位公孙夫人也是大族出身……可咱们玄家二小姐,那也是安西将门嫡女,根正苗红!悦儿,你整天跟着王爷,近水楼台,要不……也去争上一争?王爷日后必定是要登极的,就算当不上皇后,混个贵妃娘娘总不难吧?怎么也比现在这样,整天给我们这帮糙老爷们当‘门卫’头儿强啊!”

此言一出,其他几名同样出身安西贵族家庭的近卫也纷纷起哄:

“就是就是!”

“烈哥说得在理!”

“咱们头儿要模样有模样,要本事有本事,哪点比不上她们?”

“对对,决不能让那个辽东来的小娘们和那个……那个浑身都是算盘珠儿响的市侩赢了去!”

玄悦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监督他们用饭,听着这些浑话,脸颊腾地一下红透,耳根都烧了起来,又羞又气,握着剑柄的手都在发抖。

“胡说什么!”

她低斥一声,猛地冲过去,一把揪住还在嬉笑的玄烈的衣领,不容分说便将他拖出了营地。

很快,营地外便传来拳脚到肉的闷响和玄烈夸张的“哎呦”声,夹杂着玄悦压低声音却怒意十足的训斥。其他近卫哄笑着围过去看热闹,却没人真敢上前拉架。

这喧闹恰好被前来中军大帐禀报军情的姬宜白、韩玉以及百里玄霍撞见。几人勒马停下,看着那边尘土微扬中,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正将自家兄长揍得毫无还手之力,都不由得面露无奈。

姬宜白揉了揉眉心,对韩玉低声道:“成何体统。”他策马上前几步,清咳一声,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:“此处是中军大营,岂容喧哗嬉闹?都住手!”

他的出现立刻镇住了场面。玄悦喘着气停了手,玄烈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,两人和其他近卫一起,连忙向姬宜白等人行礼。

姬宜白目光扫过玄悦和她兄长,又看了看那些憋着笑的近卫,最后落在玄悦身上,语气严肃中带着告诫:

“玄悦,你是王爷亲封的侍卫长,统领龙镶近卫,更须谨言慎行,以身作则。私下玩笑需有分寸,营中规矩不可废。”

他特意停顿了一下,强调道。

“尤其需注意称呼体统。公孙小姐已与王爷定下婚约,便是主公内眷,尔等当称‘公孙夫人’,不可再以‘小姐’或随意呼之,记住了吗?”

玄悦脸上红晕未退,闻言立刻抱拳躬身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恭谨:“末将明白!谢姬先生训示。定当谨记,下不为例。”玄烈和其他近卫也连忙躬身称是。

姬宜白这才微微颔首,不再多言,与韩玉、百里玄霍一同向我的大帐行去。营地外,只留下玄悦狠狠瞪了自家兄长一眼,以及一群迅速收敛笑容、恢复冷峻警戒姿态的龙镶近卫。那场关于“争上一争”的戏谑,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,在姬宜白严厉的目光下,漾开几圈涟漪后,迅速沉入了军营森严的秩序之中。

姬宜白、韩玉、百里玄霍三人步入大帐时,帐内那股无声的对峙感尚未完全消散。薛敏华与公孙广韵虽已各自退至一侧,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些许未平的涟漪。见我案前已无餐食,又见几位重臣联袂而来,两人皆是聪明人,知道军务为重,便迅速收敛了神色,微微颔首示意,算是尽了礼数,但彼此间并无交流。

我干咳两声,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,目光扫过帐中诸人,沉声道:“些许琐事,暂且搁置。当务之急,是南下与虞景炎决战。望诸位,尤其是二位夫人,”我特意看了薛、公孙一眼。

“能放下分歧,同心协力,保障大军无后顾之忧。”

薛敏华率先敛衽一礼,神色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干练:

“王爷放心,妾身晓得轻重。”

她向前半步,清晰禀报。

“大军所需之牛羊牲口,首批三十万头,已由伊特勤大人麾下的乌孙轻骑护送至邺城附近,正由韩宗素将军的副将子车铭接收、分派往各营。后续批次亦在途中。此外,安西军械局赶制的三万套新式环锁铠、长矟、硬弩,以及大型攻城车、巢车之预制构件,已由大司马萧梁与子车夫人亲自押运,走洛水航道南下,预计十日内可抵达陈留大营,随时可补充前线。”

她的汇报条理分明,物资、人员、路线、时间皆清晰无误,显见其掌管后勤的非凡能力,也隐隐彰显着安西旧部体系的庞大与高效。

公孙广韵也不甘示弱,紧接着开口,声音清朗:

“回禀王爷,辽东方面亦已就绪。雷焕将军坐镇燕京,与公孙范大人新募的两万辽东健儿(其中含五千索伦精骑)已完成整编,由雷将军麾下悍将慕容垂先行率领,沿滨海道南下,目前已过沧州。至于粮秣草料,首批三十万石粟米、豆料及足够十万匹马食用一月的干草,已由雷将军副将董原、及辽东长史司马彦统筹,分水陆两路护送,陆路走榆关-幽州-河间,水路则由辽东水师载运,自辽河口入海,泊于天津卫,再转运内河。”
她的汇报同样具体,突出了辽东在兵员和粮草上的及时补充,以及新附势力的动员能力,与薛敏华的安西体系形成了鲜明的互补与潜在的比较。

我点了点头,对两人的效率表示认可,随即转向一直待命的行军参谋官:“黄胜永、林伯符两部,现在何处?与敌接触情况如何?”
参谋官迅速上前,指着摊开的大幅淮南地图:

“回王爷,黄将军的‘武锋军’与林将军的‘镇南军’,共计十一万人马,已按计划前出至合肥以北五十里处的双墩集、吴山店一线建立营垒,与盘踞合肥的虞景炎叛军主力形成对峙。近日来,我军游骑与叛军斥候屡有交锋,叛军亦曾以小股兵力试探我营垒虚实,发生数次前哨战,双方互有损伤。但叛军主力始终龟缩合肥城内及周边营寨,未曾大规模出战。黄、林二位将军判断,虞景炎意在凭坚城消耗我军,等待时机或后方指令。”

“等待时机?还是等待别的什么,或者……”

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边缘,目光冷峻地移向地图南侧。

“我母亲……妇姽统领所部,现在什么位置?有何动向?”

负责联络南方军情的幕僚显然早有准备,但提及此事,语气仍不免带上一丝谨慎:“禀王爷,妇大统领麾下一万两千凤镝军主力,目前驻扎于合肥以南约八十里的舒城一带,据报近日亦与合肥叛军派出南下的骚扰部队有过数次接战,规模不大,叛军未能讨得便宜,但妇统领所部似乎也……未有积极北进、与黄林二位将军夹击合肥之意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。

“另据凤镝军内传来的消息,近期军中日常操练、防务多由玄素将军主持,而妇统领本人……与侍卫长刘骁,时常离营,行踪……不甚明朗。有舒城当地眼线称,曾见二人简装前往附近山川查看地形,有时当日即返,有时则会留宿山野……”

“行踪不明?留宿山野?”

我重复着这几个字,声音不高,却让帐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。薛敏华眼观鼻,鼻观心,仿佛未闻。公孙广韵则微微抬眼,飞快地瞥了我一下,又垂眸敛目。姬宜白眉头微蹙,韩玉面沉如水,百里玄霍则摸了摸下巴,若有所思。

我盯着地图上舒城那个点,仿佛要透过图纸看到那两人的身影。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份密报的字句——“深夜出入寝帐”、“举止亲密”、“同食同寝”。在这战云密布的江淮之地,他们还有闲情逸致去“查看地形”?是单纯的军事勘察,还是……

一股混杂着怒意、冰寒与极度不适的情绪在胸腔翻腾,但我强行将它压了下去,脸色只是更沉凝了些。不能再让这种私情杂念干扰大局,至少,不能在此时此地显露分毫。

“知道了。”我打断幕僚可能进一步的描述,声音恢复了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传令:黄胜永、林伯符,继续对合肥保持压力,侦骑四出,摸清叛军详细布防与粮道,但未有我军令,不得擅自发动总攻。命舒城的妇姽所部,向北移动三十里,至桃溪镇一带驻扎,与北线主力形成有效呼应,具体作战协同,听候中军指令。”

我站起身,目光锐利地扫过帐中每一个人:“其余各部,按原定计划,加速南下。姬先生。”

“臣在。”姬宜白应声出列。

“南下沿途所有情报汇总、行军路线规划与调整,由你总负其责,统一协调各方讯息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“韩玉。”

“末将在!”韩玉抱拳。

“姬先生厘定之方略,由你负责具体落实至各军,统筹调度,确保行军有序,各部衔接无误。尤其注意与黄、林二部及……舒城方面的联络畅通。”

“末将领命!”

“另外,”我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关中位置,“加急传令给韩忠,他的关中机动兵团不必再留守潼关,除留必要守军外,主力立即东出函谷,经洛阳向许昌一带运动,限期二十日内抵达指定区域,与我会合。虞景炎麾下毕竟还有十多万久经战阵的江淮兵马,据守坚城,不可小觑。此战,务求全力,一击必胜!”

“是!”帐中众人齐声应诺,声震营帐,先前那点微妙的气氛被凛然的军令彻底冲散。
两位夫人也再次行礼,表示会全力保障后方。薛敏华眼神沉稳,公孙广韵目光灼灼,但此刻,她们都只是这架庞大战争机器上的一环。

命令既下,众人纷纷领命而去,帐中转眼只剩下我与几名亲卫。我独自回到案前,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舒城的位置,手指缓缓收紧,将那一角地图捏出了褶皱。南下的路,每一步都离朝歌更远,却又仿佛离某个令人心烦意乱的真相越来越近。母亲,刘骁,还有这错综复杂的战局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必须在合肥城下,做个了断。

众人领命退出后,大帐内重归寂静,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。我盯着摇曳的灯影,沉思片刻,终于对内侍做了个手势。

不多时,玄悦掀帘而入,甲胄轻响。她脸上已不见白日里的羞恼,恢复了侍卫长特有的沉静与锐利,只是眼中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。

“殿下,有何吩咐?”

我没有立刻开口,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,仿佛在斟酌措辞。帐内气氛有些凝滞。终于,我抬眼看向她,声音压得很低,却字字清晰:“玄悦,你以你的名义,私下写一封家信给你姐姐玄素。”

玄悦眼神一凛,腰背下意识挺得更直。
我继续道:

“信中可以叙些姐妹私谊,但核心是两件事。第一,让她务必约束好凤镝军,在接到中军明确指令前,稳守驻地,不可擅动,更不可与刘骁有任何未经授权的单独行动。第二……”我顿了顿,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玄悦脸上。

“让你姐姐,密切留意母亲的动向。特别是……她与刘骁之间,究竟只是主帅与侍卫长的寻常公务往来,还是确有……超乎寻常的亲密。我要知道实情。”

玄悦的瞳孔骤然收缩,脸上瞬间褪去血色,嘴唇微张,显然被这个任务的内容震惊了。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敏感与凶险——监视主帅的母亲、自己的旧主,探查其私情,这无论从伦理、忠诚还是风险角度,都堪称骇人。她眼中闪过挣扎、惊愕,甚至有一丝惶恐。
但长期的军旅生涯和对我绝对的忠诚,让她迅速压制了所有情绪。她深吸一口气,单膝跪地,抱拳沉声道:

“末将……明白!此事关系重大,末将定会谨慎措辞,以隐秘渠道送出,并让家姐知晓轻重,详查回报。”她没有问为什么,也没有流露任何质疑,只是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接下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命令。

“起来吧,”我声音缓和了些,“小心行事,消息务必绝对保密,直接报于我知。”

“是!”玄悦起身,再施一礼,转身退出大帐时,步伐依旧稳定,但那背影却似乎比来时沉重了许多。

第二天黎明,号角连营,旌旗招展,庞大的军队再次开拔,如同一条钢铁与血肉组成的巨龙,缓缓蠕动在南下的官道上,连绵数十里,尘土蔽日。我端坐于中军战车之上,目光掠过道路两旁秋意渐浓的田野与村庄。
大军所过之处,淮北、河南各地幸存的士绅、豪族代表早已闻风而动,或于道旁设香案酒食劳军,或径直来到中军求见。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,也藏着对未来深深的忧虑。面对这些地头蛇,我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怀柔。

每一次接见,我都亲自向他们郑重保证:“王师南下,只为诛除逆贼虞景炎,吊民伐罪,绝非与百姓为敌。所有军需粮草征集,一律按市价登记造册,由军中司马出具盖有本帅印信的欠条。待天下一统,逆贼伏诛,朝廷府库稍裕,定当按价偿还,绝不食言!”我指着身旁一位面容严肃、甚至带着几分倔强怒意的年轻文官,“此乃本帅新任命的行军监察长,山东林坚毅。军中但有劫掠民财、欺辱百姓、践踏青苗者,无论兵将,诸位皆可直接向他投诉,或直达中军禀报。一经查实,必以军法严惩,决不姑息!”

那位名叫林坚毅的年轻儒生,即使站在我身侧,脸色依旧板着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在场的将领和外面的军队,毫不掩饰其审视与不信任。此人来历特殊,乃是山东名门之后,以刚直敢言、嫉恶如仇着称。前番虞景炎大军过境,烧杀抢掠无恶不作,林坚毅当众痛斥其“行径比土匪更无耻”,因此获罪下狱,险遭处决。桑弘虑及其家族影响力与士林声望,才暂且收押。我军破城后将其救出,他非但不感恩,反而因见到我军中亦有少数扰民现象,继续大骂。

“兵痞横行,军阀皆一丘之貉”,甚至当着我的面引经据典,斥责我“御下不严,何以安天下”。

当时帐中诸将皆怒,我却制止了他们。与此等认死理的清流硬碰并无益处。我索性将难题抛回给他:

“林先生既认为军纪败坏,光斥骂何益?不若亲身为之监察,整肃纲纪,以安黎庶。你可敢接此任?若有掣肘,可直接报我。” 林坚毅愕然,随即昂首道:

“有何不敢!若王爷真予我权柄,我必铁面无私,纵然王爷亲兵犯法,亦当按律处置!”于是,他便成了这支大军中最特殊的存在——一个敢于顶撞主帅、眼睛只盯着军纪污点的监察长。此刻他站在那里,本身就是我对地方士绅承诺的最好证明,尽管他那副“随时准备弹劾”的表情让不少将领心里发毛。

这番切实的保证与林坚毅这块“活招牌”,效果显着。地方士绅们亲眼见到大军行进虽众,但序列尚算严整,沿途并未出现大规模抢掠,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。加之我此前在河北、辽东的口碑(至少明面上)尚可,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淮西、乃至更远的浙东豪族,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。

几日之内,前来投效、输诚的士族代表络绎于途,所献不仅有粮秣金银,更有地方舆图、丁口册籍乃至私兵部曲。而这其中,最引人注目的,莫过于来自江南的谢氏与钱氏的代表。

谢家,诗礼传家,文脉悠长,子弟遍布南楚及虞景炎幕府;钱家,富甲东南,掌控着江淮盐利与海外贸易,堪称虞景炎曾经的“钱袋子”。然而,自幽州惨败、桑弘掌控朝歌后,虞景炎财政日渐窘迫,对江南大族的索取变本加厉,甚至多有折辱胁迫。更关键的是,他们看到了北方局势的明朗——幽州已失,辽东归附,我麾下大军云集,势头正盛。权衡利弊之下,这些精明的商人兼士族,再次展现了其“良禽择木而栖”的本色,果断开始切割与虞景炎的关系。

接见谢、钱二家代表时,我给予了超出规格的礼遇。不谈具体条件,只论天下大势、百姓疾苦,并暗示未来新朝秩序中,江南的繁荣稳定至关重要,需要德高望重、财力雄厚的家族鼎力相助。对方心领神会,表示愿为“王师”南下提供便利,包括但不限于:在江南士林中为我宣扬声名、利用商业网络提供情报、必要时协助筹募军资,甚至未来若征讨南楚,他们亦可从中斡旋。

我含笑应允,温言勉励。对于这些可以团结的力量,我一向来者不拒。他们的投靠,不仅意味着实打实的钱粮与情报支持,更是一面风向标,预示着虞景炎在江淮乃至江南的根基,正在加速瓦解。战争,从来不只是沙场上的刀兵相见。

夜色再次降临时,大军已深入淮北腹地。我独立于营帐之外,望着南方星空下隐约的山峦轮廓。前方是合肥坚城与虞景炎的十余万兵马,后方是复杂微妙的人心与私情,身旁是各路怀揣心思的投靠者。玄悦的信应该已经秘密送出,林坚毅正带着他的监察小队在营中巡行,谢家与钱家的使者则在客帐中盘算着未来的利益。

当夜,大营依着地势扎下,篝火星星点点,绵延数里,宛如地上星河。连日行军与白日的应酬让人马俱疲,营中除固定哨位外,比往日安静许多。然而,就在后半夜,人最困顿之时,异变陡生!

先是东南、西北两翼几乎同时传来尖锐的警哨声,紧接着,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暴雨前的闷雷,骤然从漆黑的旷野中滚来!火光突兀地亮起,不是营内的篝火,而是飞射的火箭和晃动的敌阵火把,映照着影影绰绰扑来的黑影。喧嚣中,一面面在火光中招展的旗帜被隐约认出,上面赫然是一个斗大的“田”字!
几位尚未离去、留在客帐的豪族代表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好,连滚爬爬地冲到中军附近,脸色煞白,声音发颤:

“王、王爷!是田武!虞景炎麾下头号猛将田武!他……他劫营来了!”

我早已被亲卫唤醒,披甲立于帐外,望着骤然混乱起来的营盘边缘,心中并无太多慌乱,反而涌起一股荒谬的好笑。向来只有我寻机劫掠敌营,何曾被人如此摸到近前?看来连番大胜,确实让下面一些将士生了骄惰之心,连远斥候和流动暗哨的安排都松懈了,竟让田武摸到了眼皮底下。
不过,这田武倒也并非全然无谋。我迅速判断形势:他手中兵力,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余人,多是步卒,敢于长途奔袭、直插我中军腹地,除了悍勇,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。虞景炎主力被林伯符、黄胜永拖在合肥以西,南边还要分兵防备态度暧昧的南楚,能抽出机动兵力执行这种高风险偷袭的,也只有田武这支偏师了。他定是算准了我军连胜生骄、且近日接纳各方投诚人员繁杂、营防易有疏漏,才敢行此险招。

“擂鼓!聚将!”
我沉声喝道,声音压过最初的嘈杂,“韩玉,持我令旗,督率中军各营,依托车阵、栅栏,稳住阵脚,步步为营反击,不得自乱!”

“得令!”韩玉抱拳,脸上已不见平日温文,唯有冷冽杀气,转身疾步没入混乱的人影中。
“玄悦!”我看向紧随身侧的女侍卫长。

“末将在!”

“龙镶近卫,全员上马,随我来!目标——找出田武中军所在,斩其首脑!”
“是!”玄悦眼中寒光一闪,立刻转身呼啸,早已警觉集结的五百龙镶近卫如同黑暗中苏醒的群狼,无声而迅捷地翻身上马,铁甲与环刀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光。

我没有选择坐镇中军指挥,而是亲自率领这支最锋利的尖刀,冲向战事最激烈、也是判断中敌指挥核心最可能存在的东南方向。沿途,各营在校尉、都尉的呼喝下正逐渐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,结成小阵抵御、反击。田武军攻势虽猛,但毕竟偷袭难以全功,一旦我军稳住,其冲击力便开始衰减。

我率龙镶近卫如同热刀切油,在纷乱的战阵边缘疾驰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火光与烟尘深处。终于,在东南一片稍高的土坡附近,发现了比其他地方更密集的火把簇拥,一面格外高大的“田”字帅旗在火光中隐约可见,旗下人影幢幢,似有传令兵往来奔驰。
“就是那里!”我一指土坡,“玄悦,左翼迂回!其余人,随我正面突击!直取敌酋!”
“杀——!”

低沉的怒吼在近卫队中爆发,五百铁骑化作一道死亡洪流,无视了沿途零星的抵抗,以惊人的速度与决绝直扑那面帅旗!

田武显然没料到,在夜袭造成的混乱中,我军反应如此迅速,更有一支如此精锐可怕的骑兵直插他的指挥核心!当他发现这支黑甲骑兵势不可挡地碾碎外围护卫、如同利箭般射来时,脸上得意的狞笑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与慌乱。
“挡住!给我挡住!”他挥舞着长刀嘶吼,但仓促调来的亲兵在龙镶近卫狂暴的突击下如同纸糊。马蹄践踏,刀光如雪,惨叫声中,防线顷刻洞穿。

田武见势不妙,拔马欲走。就在他调转马头的瞬间,一道黑影如风般从他侧翼掠过,正是迂回包抄的玄悦!她手中丈二长矟借着马速,化作一道凄冷的寒光,精准无比地刺入田武肋下甲叶缝隙,用力一挑!
“呃啊——!”田武一声凄厉惨叫,被巨大的力量挑离马背,重重摔在地上,抽搐几下,便再无声息。那面高大的“田”字帅旗,也被一名近卫挥刀砍倒,轰然坠地。

主将毙命,帅旗倒下,原本还在奋力冲杀的田武军顿时大乱,士气崩溃,惊呼“将军死了!”开始四散奔逃。
我勒住战马,环视迅速平息下来的战场,冷声道:“抓几个领头的军官,带过来。”
很快,几名被俘的校尉、司马被押到马前,个个面如土色,抖如筛糠。
“说,虞景炎主力现在何处?合肥还有多少守军?”我声音不高,却带着战场血腥气的威压。
一个看似头目的军官磕头如捣蒜:“饶命!王爷饶命!虞……虞景炎他知道在正面野战绝非王爷对手,早……早就打定主意,留慕容克将军率四万人在鄱阳湖一带借助水网地形拖住贵军西路黄、林二位将军,他自己亲率主力八万精锐,已于五日前秘密移师徐州!他……他打算趁南楚新败、金陵震动之际,突然渡江南下,袭取金陵城,以为稳固后方!合肥……合肥现在只有不到一万老弱和伤兵留守,粮草也大半运往徐州了!”

我心中猛地一跳,一股夹杂着兴奋与警惕的情绪升起。合肥空虚?虞景炎竟敢如此行险,放弃经营多年的江淮核心,去赌金陵?这情报若是属实,简直是天赐良机!
但谨慎起见,我连夜召集众文武,召开紧急军事会议。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内,我将俘获的口供与当前形势和盘托出,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:亲率精锐轻骑,长途奔袭,趁虚拿下合肥!
此言一出,帐内顿时哗然。
“王爷,万万不可!”韩玉首先反对,“此乃俘兵一面之词,焉知不是虞景炎诱敌之计?他若在合肥设伏,王爷轻骑冒进,危矣!”
“是啊王爷,”百里玄霍也皱眉道,“合肥距此数百里,沿途水道纵横,不利于我北地骑兵驰骋。即便顺利抵达,以万余轻骑,如何能迅速攻克坚城?若顿兵城下,虞景炎回师或别部来援,则我军危如累卵。”
“黄胜永、林伯符两位将军被慕容克死死拖在鄱阳湖一带,江南水网确非我军所长,急切间难以脱身来援。”参谋官也补充道,“王爷,此举太过行险。”
我耐心听着众人的反对,直到声音稍歇,才缓缓开口,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担忧或不解的面孔:“诸公所言,俱是持重之论。然,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事。”
我走到巨大的江淮舆图前,手指重重地点在合肥位置:“第一,若情报为真,拿下合肥,便等于斩断了虞景炎在江淮的最后根基。他将彻底沦为流寇,仅凭徐州一孤城,钱粮兵源皆断,覆亡指日可待。我军则可挟大胜之威,传檄而定江淮,震慑江南。”
“第二,速取合肥,政治意义极大。可向天下昭告,逆贼虞景炎老巢已失,大势已去,加速其内部瓦解,吸引更多观望势力来投。”
“第三,”我声音转沉,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天下纷乱已久,百姓苦战久矣。早一日拿下合肥,早一日稳定江淮,便能早一日让此地生民免于兵燹,休养生息。这是我等起兵之初衷,岂能因惧险而踟蹰?”
姬宜白沉吟片刻,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:“若……此真是虞景炎诱兵之计,合肥乃陷阱,又当如何?”
我早有准备,指向地图上舒城方向:“即便有诈,亦不足惧。我率一万五千最精锐轻骑前往,快则三日,迟则五日可达合肥城下。而我已传令妇姽大统领所部凤镝军,命其即刻北进至桃溪镇,距合肥不过两日路程。一旦我袭取合肥(或遇伏),可据城而守,合肥城高池深,粮械充足,以我麾下精锐,坚守待援数日绝非难事。而凤镝军接令后急行,两日内必可兵临合肥。届时,里应外合,内外夹击,即便虞景炎主力尽在,亦难讨好。若他主力真在徐州或图谋金陵,则更无法及时回援。”
我环视众人,语气斩钉截铁:“丢了合肥,虞景炎便是丧家之犬,仅余徐州孤城,困守愁城,败亡只是时间问题。此战,风险可控,而收益极大。我意已决!”
帐内陷入沉默。众人知我性格,一旦做出此等战略决断,极难更改。韩玉与百里玄霍对视一眼,最终抱拳:“既如此,末将等唯有竭尽全力,保障王爷侧翼与后路,并督促各部加快南下步伐,以为策应。”
姬宜白缓缓颔首,补充道:“奔袭贵在神速隐秘。路线选择、沿途补给、消息封锁需精心安排。舒城方面……妇大统领处,王爷需确保军令畅通,衔接无误。” 他话语中隐含的提醒,我自然明白。
“好!”我一拳击在案上,“即刻准备!韩玉,你总揽大军,继续按计划南压,做出主力即将与黄、林二部会合强攻合肥西线的态势,迷惑敌人。玄悦,点齐一万五千轻骑,一人双马,只带十日干粮与必要器械,拂晓前出发!另,以八百里加急,再催凤镝军,令其务必按期抵达桃溪镇,随时准备接应!”

“遵命!”众将轰然应诺。

正当我伏案疾书,准备给各营下达措辞更加严厉、不容置疑的进军命令时,帐外原本弥漫着焦糊与血腥味的空气,骤然变得无比沉闷潮湿。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卷过营寨,刮得旌旗猎猎作响,几乎要挣脱绳索。紧接着,天际传来滚雷的低吼,豆大的雨点毫无缓冲地砸落下来,顷刻间便连成白茫茫的雨幕,瓢泼而下。

这场夏末的暴雨来得迅猛而暴烈,瞬间将方才劫营之战残留的火焰浇灭,却也带来了新的、更棘手的混乱。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污,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,裹挟着泥浆与杂物四处横流。原本就因突袭而未能完全恢复秩序的大营,在这天灾的冲击下,各种潜在的、因急速扩张而积累的问题,被无情地放大、引爆。

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士兵们本就心神未定,军医官带着助手抬着担架在泥泞中艰难穿行,呼喊着寻找伤员;负责收敛尸体的辅兵与民夫手忙脚乱,试图将散落的遗体集中,雨水却不断冲开临时覆盖的草席;受惊的战马在厩中嘶鸣挣扎,饲养兵大声呵斥着试图安抚;而被俘的田武残部,正被驱赶着集中看管,在雨中瑟瑟发抖,更添纷乱。

然而,真正的麻烦在于那些活着的、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。

这支数十万的大军,是短短数月内由多方势力糅合而成的庞然大物。除了最初的安西、幽燕核心,还有新编的五万西凉兵(他们尚不适应中原的湿热与军律),有大同、太原等地的降卒(心怀忐忑,观望犹疑),有公孙家带来的两万辽东新兵(带着北地的桀骜与对南方的不屑),有零星收编的原属虞景炎的溃兵(身份尴尬,备受猜疑),更有那数千言语不通、习俗迥异的索伦、乌桓等部族骑兵。

“砰!哗啦——”

一处靠近马厩的营区,两个满身刺青、头戴裘帽的索伦骑兵,正怒气冲冲地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本部语言,对着十多名关中籍步兵咆哮,比划着手中的短刀。而那些步兵同样脸红脖子粗,举着长矛相对,双方似乎因争夺一块干燥的避雨处,或是因为索伦骑兵的战马踢翻了关中兵的饭锅而起了冲突。语言不通使得解释变成对骂,对骂迅速升级为推搡,眼看就要演变成流血械斗。林坚毅麾下的几名军法官浑身湿透地冲进人群,厉声喝止无效,只得挥起浸水的皮鞭,狠狠抽打在双方最冲动的人身上,噼啪作响,才勉强将这场危险的斗殴压制下去,但双方怒目而视的敌意,在雨幕中清晰可辨。

另一处营门附近,混乱更加离谱。一队负责器械的辎重兵,不知是听错了仓促间含糊不清的指令,还是单纯想将沉重的投石车移到更“安全”的地方避雨,几十人喊着号子,在湿滑的泥地里奋力拖拽一台庞大的配重式投石车。雨水模糊了视线,泥地松软不堪,负责转向的士兵一个失误,只听“嘎吱”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,这台庞然大物竟失去平衡,轰然侧翻,不偏不倚,正好砸塌了一段营栅,庞大的木质结构和石质配重块彻底堵死了营门出口!

更糟的是,一队约三百人的大同轻骑兵,正奉命准备冒雨出营进行外围警戒巡逻,人马都已集结在门内。突如其来的堵塞让他们进退不得。带队的一名骑兵校尉急得冒火,巡逻延误可是军法从事!他策马冲到那群狼狈的辎重兵面前,雨水顺着他铁青的脸颊流下,破口大骂:

“直娘贼!你们这群蠢货!眼睛长到屁股上了?这他娘的是出营的门!赶紧给老子弄开!耽误了军情,老子砍了你们!”

辎重兵的头目也是个脾气火爆的老兵油子,平白无故出了这么大事故,又累又怕,再被当众辱骂,顿时也火了,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泥浆,反唇相讥:

“你他娘的骂谁?没看见下雨路滑?有本事你让你们的马把这铁家伙驮走啊!站着说话不腰疼!”他身后的辎重兵也纷纷鼓噪起来,拿起随身的木棍、撬杠,与持矛拔刀的骑兵们紧张对峙,眼看又是一触即发。

类似的场景在偌大的营盘中多处上演。不同来源的部队因为编制混乱、号令传递不畅、彼此缺乏信任,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引发的烦躁,小小的摩擦迅速放大。叫骂声、争吵声、器械碰撞声、马蹄踩踏泥水声,混杂着隆隆雷声与哗哗雨声,奏响了一曲令人极度不安的混乱交响。

甚至连以刚直闻名的林坚毅,此刻也顾不上儒雅风度了。他发现自己麾下人数有限的军法官根本镇压不住这么多冲突点,急怒攻心之下,跳上一处堆积粮袋的临时高台,雨水将他一身青衫彻底淋透,紧贴身上。他指着下面几个正在争吵推诿责任的步兵军官,气得声音发抖:

“……斯文扫地!简直斯文扫地!尔等皆为统兵之人,不思安抚部众、严守律条,反而在此争执推诿,与市井之徒何异?!再敢延误弹压,本官定将尔等一并参劾,军法处置!”

他那平日里引经据典的嘴巴,此刻骂起人来竟也颇为顺畅,只是在这片混乱中,他的呵斥显得那么无力。

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姬宜白,脸色已是无比凝重。他靠近我身边,雨水顺着帐檐流下,形成一道水帘,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深深的忧虑:

“王爷,情形不妙。各部互不统属,号令不一,新附之卒心志未定,天公又不作美……此刻若田武尚有后继之兵,或虞景炎另遣一支奇兵掩杀过来,趁此混乱,我军……恐有倾覆之危啊。”

我望着帐外那片泥泞嘈杂、几乎失去控制的巨大营盘,脸上却并无多少惊慌,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、近乎讥诮的笑意。听到姬宜白的话,我目光扫过远处高台上那个浑身湿透、仍在徒劳呵斥的青衫身影,淡淡道:

“林监察骂起街来,倒也中气十足,看来夫子也没教他们下雨天该怎么保持仪态。”

玩笑归玩笑,我心中雪亮。眼前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混乱,其实早已在我预料之中。一支在短时间内吞并了太多成分复杂力量、未经充分消化整合的军队,就像一个吃得太快太杂的巨人,稍受风雨侵袭,肠胃必然绞痛。指望它立刻如臂使指、秩序井然,本就是奢望。

“宜白,乱是必然的。”我收回目光,语气转为沉静,“关键在于,如何在这必然的混乱中,找到最简洁有效的办法,重新把绳子攥回手里。”

我不再等待,转向侍立在一旁、同样面色紧绷的玄悦,清晰下令:

“玄悦,点齐两百名龙镶近卫,举乌金圆月旗(我的帅旗变体,用于机动引导),分作四队,即刻出发。”

玄悦抱拳:“遵命!请王爷示下!”

“一队,去最混乱的东营门,告诉那些被堵住的大同骑兵,还有所有能动的轻骑兵:不要管原建制,不要等原来上官的命令,看见乌金圆月旗,就跟上! 跟着旗帜走,到营外指定高地集结待命!”

“二队、三队,巡行各营主要通道,同样传达此令给所有遇见的轻骑兵单位,引导他们向东营门外汇集。”

“四队,持我令牌,直奔中军鼓号队。传令:立即吹响‘各归本垒’号! 让所有步兵、重骑兵、战车兵、后勤辅兵,除必要警戒岗位外,全部退回各自划定的营区休息避雨,未经许可不得擅离!违令者,附近龙镶近卫可就地处置!”

“同时,吹响‘轻骑集结’号,与乌金圆月旗引导相配合!”

玄悦眼神一亮,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——在整体混乱无法立刻平息时,不如以最明确、最视觉化、最权威的方式,优先将最需要机动、也最容易在混乱中失控的轻骑兵力量提取出来,加以掌控;同时让其他兵种暂时“冻结”,减少无谓的流动和冲突。

“末将领命!”她转身冲入雨中,甲叶哗啦作响。

命令下达后不久,穿透雨幕的号角声发生了改变。低沉而绵长的“各归本垒”号角一遍遍响起,盖过了许多嘈杂。与此同时,激昂短促的“轻骑集结”号也开始吹响。

更重要的是,几面巨大的乌金圆月旗在龙镶近卫的高举下,如同黑暗中引路的灯塔,开始在各营主要通道和冲突焦点处移动。旗帜所到之处,黑衣黑甲的龙镶近卫用最大的嗓音吼出统一的指令:

“王爷有令!轻骑上马!不论部属,见旗即随!违令者斩!”

混乱并未立刻停止,但这清晰、权威且带着杀气的指令,像是一剂强心针。许多彷徨无措的轻骑兵,无论是西凉骑、大同骑、辽东骑还是其他,下意识地开始寻找马匹,向着那醒目的乌金圆月旗靠拢。东营门处,在那队龙镶近卫的协调和弹压下,辎重兵被强行驱赶到一边清理路障(尽管缓慢),而骑兵们开始尝试跟随旗帜,从尚未完全畅通的缺口,一队队鱼贯而出。

几名浑身湿透的大嗓门军官,被龙镶近卫“请”到了营外稍高的土坡上,对着汇聚过来的骑兵群反复呼喊:“以百人为队!满百即走!跟上前面旗帜!不要乱!”

雨水依旧滂沱,营内的争吵和局部冲突也并未完全消失,但原本那种弥漫全营、近乎崩溃的失控感,终于被强行遏制住了。轻骑兵的力量正在被有意识地抽离、重组,而其他兵种则在回归营帐的号令下逐渐“沉淀”下来。虽然离恢复严整秩序还远,但最危险的、可能导致营啸或炸营的临界点,似乎正在被拉回。

我站在帐门口,任由飘洒的雨丝打在脸上,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。混乱是试金石,暴露问题,也锤炼应对的能力。拂晓奔袭合肥的计划被这场大雨和混乱拖延了,但未必全是坏事。至少,它让我更清晰地看到了这支军队脆弱的一面,也逼出了非常时刻的非常手段。

“告诉玄悦,”

我对身边的传令兵道,“轻骑兵集结完毕后,不必急于出发。让各部就在集结地休整,检查装备,喂饱战马,等待雨势稍减和进一步命令。”

“另外,”我顿了顿,看向姬宜白,“宜白,派人去请韩玉、百里玄霍,还有……林监察。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出发时间,并且,好好议一议,如何在抵达合肥之前,让这群乌合之众,至少看起来像一支统一的军队。”

雨水敲打着帐顶,如万马奔腾。营外的轻骑兵正在泥泞中重新列队,营内的喧嚣渐渐低沉。距离合肥,还有数百里;距离真正的考验,或许只剩一场雨停的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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